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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们

王马堆

叫爷,有江湖气,侠客义,也充满亲情。有人叫“爷”,有一份豪情和义气,也担待着更重更沉的责任。这爷不好叫,爷也不好做。

20世纪90后几年玩的哥几个彼此都不叫哥哥兄弟,一律“爷”。

“三爷好!”“王三爷今儿头雪亮干吗去啊?”我爱听,听着心里特舒坦,特有尊严感。

从小三子、王三子、王小三,到“王三爷”,转换得很偶然。记得最初“三爷”叫得最滑溜的是毗邻汪兄。“三爷”从他嘴里叫起,“王三爷”,却从汪兄母亲——一个很亲切的老人嘴里叫出,从此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律叫我“三爷、王三爷”,连我母亲也喊顺嘴了:我家三爷今天不知跑到哪块去了!

投我桃,报你李。汪兄在家排名老二,我便称呼他为“二爷”。一个汪二爷,一个王三爷,两个爷碰到一起,光听音,不明就里地以为我们是本家弟兄,“汪”、“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但那段日子我们却整天黏糊在一起。根本不会跳舞却也能拖着走半天三步,根本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却在小茶社里大白天说梦话净扯一批煤炭一批石子的瞎话——嗓门还高高的就怕四邻听不到,把昆湖烟装进中华烟盒里硬装大头虾,三天两头往开书店的漂亮女孩那里借书装斯文,租的书回家从来没有翻过,一角钱一天就赚看人家姑娘两眼。有事没事两个爷头上湿湿的上足了摩丝,黄军裤,黄军帽,各骑一辆破车满街转悠:西门盐马路那边集市,北门新客站,东门打靶场,南门南新河那边,无处不去,90年后的盐城处处是爷们的天下。

二爷早我二年进厂就业,肉联厂,杀猪的。但爷们一起出去,遇哥们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一律介绍:二爷,市食品公司上班。爷们在一起有时也拿二爷开涮,叫小刀手算文明了,还有喊刽子手、屠夫的。但二爷从不生气。

二爷能喝些白酒,他说绿汤沟好,喝多少不上头,喝多少不醉,手上宽裕时一买就是一扎子,大家慢慢喝。二爷说,一辈子都能把绿汤沟吃起来、昆湖烟抽起来的人就不错了,就算是太平盛世了!

二爷也打小麻将,小大妈、老太太、老爹爹他都能来。二爷说,人生如牌,不要指望牌牌是你成。二爷牌桌上说的,我现在仍记得用着。

二爷工作的场所我去过,但听猪哭猪嚎,血雨腥风,对于猪而言,二爷就是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但脱掉屠夫服、洗净身手、换上小K服,有二爷一起串街走巷还是十分温馨的。身边好像没有几个人知道二爷是杀猪的,大家也没有提过,只是要喝酒了就想起二爷,打牌少腿子就呼二爷,去逛商场就想二爷结个伴,现在想起二爷,心里依然温暖温暖的。

二爷还干着原来的活。几年不见二爷了,夹起肉块偶尔便想:你肉怎么丢了过去的猪腥味了呢?!这是二爷刀下的猪么!

二爷还好吧,三爷想你!

身边多几个爷,遇事心里总归踏实些,天掉下来有爷几个顶着,地塌下去有爷几个埋着。

尽管我头发留得挂在耳边,尽管我跑路也晃荡肩摇,尽管我嘴吹口哨,尽管我也天天推杠铃,但我毕竟身骨瘦小,本性温和,在家是爷,出门个个是你大爷,没有人把你放在眼里。

一次在师范学院踢完足球一个人去胶鞋厂浴室洗澡。刚等到滴得比油还金贵的水龙头,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二话没说挤开我,我刚说“凭什么啊”,一个耳刮子就打在我的脸上,没等我粗口完,又一个嘴巴子打在我的鼻子上,鲜血满面。我无还手之力,赤条条被人生吃了,我狼狈不堪。我知道今儿遇到大爷了。

跑堂的连忙跑过来,也有浴客们出来声援我。

“三爷,是哪个这么狂啊!”住一个大院的四爷如天兵天将悄然空降。“怎么,不服气啊!”那个小子很嚣张。

“叭叭”不等他牛气冲出,四爷两拳下去就把他打趴,满地找牙。“龟孙子,我家王三爷是你欺负的?!”四爷救驾让我补足了面子。受尽委屈没有掉泪的我,因为感激感动生生地流下了泪。

本姓四爷,比我大10岁余,住进一个院落,最早是点头熟,第一次领略到四爷的魅力是邻居遇到小偷。邻居家发现小偷,小偷反锁房门没人敢靠近。四爷过来,赤手空拳,一脚踢开房门,小偷欲跑,四爷三拳两脚生擒毛贼,扭送公安。

四爷身手不凡,生性仗义,遇有不平事每每都勇于出手出拳伸张。

四爷出手利索,四妈一样捶,而且是往死里捶。四妈常常被捶得鼻一块紫一块。这边捶停当了,那边又赔着笑脸奔医院。

“以后看到我要捶你,你就跑,跑了就捶不到了啊!”

“跑了让你砸东西,东西坏了就是钱,我才不跑呢!”

四爷早年在一家企业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车间主任说,来去你自由,工资不少你的。后来厂子关门,四爷待在家里的日子,整天高朋满座,门口常常停一溜摩托车,都是些说话声音嗓门高、头发披肩、牛仔马靴的汉子。那几年,有四爷罩着,遇事心里踏实多了,遇找茬的主,滚一边去。

邻居强强一次骑车不小心撞死了一只狗,正当狗主人兴师问罪时,听强强说起“四爷”,火气消退了些许,便也就不再追究,还托强强干脆把死狗带给“四爷”扒了皮煮了吃了。四爷喊上我们一帮,我带了五瓶二锅头过去,有幸也饱了一回口福,一帮人在四爷家吃狗肉喝二锅头直到凌晨。邻人有意见,却也咽回了肚里,谁叫我们是在四爷家闹腾呢?!